朽木生花．參

我看到他心中，有花自朽木中盛開，那花朵因為我而長青，歲歲不凋。

月黑風高的夜晚，這座魔幻之城已陷入沉睡。淒清無人的天台上，一個孤獨的身影徘徊著，似乎有著重重心事。
忽然，那人抬起頭來，誇張地大聲呼道：
伊清歡：我好慘啊——
伊清歡：我下過幽冥司，蹲過大牢，空桑還欠了一屁股的債，我不活啦——
屠蘇酒：這就是你想出的辦法？我可真是教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徒弟。今晚過後，空桑少主的光輝事蹟除了你說的那些，還要添上一條「肉身引邪祟」！
伊清歡：來找我總比在青丘隨便抓個無辜的人要好啦……更何況我有師父保護著，大毛跟著我的手機定位，很快也就到了。
一陣寒風吹過，天台無事發生。
伊清歡：呃，難道是心不誠？
屠蘇酒：我都說了這辦法不行！就你每天賴著我時那個沒心沒肺的樣子，把藥方全背混還能嘻皮笑臉的臉皮，鬼都不信你想不開！你過來，我們再想別的辦法……
伊清歡：我、我再試試……
屠蘇酒責備語氣中的關切讓我有些感動。我看向他虛化的雙腿，那失散的痕跡過於觸目驚心。這樣下去，他那雙精通點穴針灸的手會消失嗎？他會再也不能和我鬥嘴，叫我笨徒弟嗎？
伊清歡：還有……空桑有很多不省心的傢伙。有的整天打架，有的揮金如土，還有那些愛搗亂的小孩，我很樂意照顧他們，因為他們都是我非常珍惜的家人。
伊清歡：可是，還有一位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。他並不在乎自己是否會消失，也視世人對生死的情感為負累。儘管我明白，我的關心並不能改變什麼，可是有時候，也真的會因此而感到難過……
似是表演，又似是借題發揮的真情吐露，我真的擠出幾滴眼淚來。躲在不遠處的屠蘇酒隱沒在夜色哩，看不清表情。
虛空中，我似乎看到了一雙蒼白的手向我伸來，摸過我的腦袋，一陣陰寒從頭頂傳入骨髓。是祟來了！
手機上，代表年獸位置的紅點逐漸向我奔來，我作勢吃下屠蘇酒給我的「毒草」，向後倒去。
屠蘇酒：伊清歡！！你做什麼！
偷偷睜開一點眼縫，我看見黑身白手的祟在我上空徘徊。而年獸那令人安心的吼聲，也從不遠處傳來——
與此同時，我也被一雙溫暖的手拉起放到他身邊的座椅上，倚靠在那個有著熟悉藥草香氣之人的懷抱中。
屠蘇酒：祟已經被年獸驅逐出去，青丘大概可以過個好年了。
屠蘇酒：你這傢伙，還要在我身上賴到何時？
屠蘇酒：面色紅潤，呼吸順暢，眼皮還顫個不停，你要是裝死的話，演技實在比剛才那段還要爛。
雖然被揭穿了，但我還是抱著三分賭氣四分報復兩分不想動的心思，任憑他掐人中、往我嘴裡塞奇苦的清涼片，還是倔強地緊閉雙眼、堅守陣地、一動不動。
屠蘇酒：嗯？別是剛剛摔倒的時候磕到了腦袋……摸著也沒有外傷，被祟摸過的地方也沒有異樣……真夠膽大的，也不知道這樣會不會造成什麼別的傷害……
屠蘇酒：再不醒的話，只能下針扎那個奇痛無比的穴位強行刺激試試……
伊清歡：別別別！師父，我錯了！
屠蘇酒：呵，我就知道。
我自知玩笑開得有些過分，在屠蘇酒身邊端正坐好，準備迎接他的毒舌攻擊。但他似乎並無此意，只是無奈地看了我一眼。
屠蘇酒：你剛剛說的話，我都聽到了。
屠蘇酒：坐好，我們該回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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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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飛行坐椅穿行在樓宇之中，我和屠蘇酒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安靜。駛過一片居民樓時，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帶有花椒味的酒香。
有戶人家正忙忙碌碌搬著酒罈，他們中似乎就有我們剛剛救過的人，看到了空中熟悉的坐椅，都興奮地朝我們揮舞著雙手。
屠蘇酒：這是……屠蘇酒的味道。
伊清歡：嗯，蘇青和我們成為家人之後，就解除了你的通緝令，為你正名呢。
屠蘇酒：至於用釀造屠蘇酒這種辦法感激那位「怪醫」，大概是你拜託蘇青囑咐下去的吧。
屠蘇酒：青丘城中年節前家家戶戶釀起屠蘇酒，怪不得我在這裡魂力恢復的比往常更快些。也正是因為如此，今天才敢那般拼命……讓你擔心了。
伊清歡：你拼命守護這裡，他們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紀念著你。
屠蘇酒：你知道，我一向看淡旁人的紀念或忽視。縱使被遺忘而消逝，也並不在乎。
屠蘇酒：甚至於，讓你也為此擔心難過，讓你誤以為，我並不在乎你。
屠蘇酒：可我從未告訴你的是——正如我說給旁人的一樣，我不為外人對我的留戀而活，我是為自己心中萌生的期許而……想要在這世間更長久的存在下去。
屠蘇酒：這顆期許的種子，是你埋下的。
伊清歡：啊……
屠蘇酒：你最好把嘴巴再張得大些，讓整個青丘的風都灌進去，晚上若是因此肚痛頭昏，我還得扎你那處能讓人奇痛無比的穴位。
還是熟悉的毒舌啊——我老老實實閉上嘴巴，在座位上坐好。空中風大，我捂住胸口那朵屠蘇酒所送的小花，甚至有點開始懷念今天初見時那位人狠話不多的「青丘神醫」了。
這個國度將要迎來黑夜後的黎明。生的意志望從重重苦難中破土，酒香和早飯香在每個巷尾街角孕生，年關難渡，但新的年歲仍是如期而至。
我看向身邊人的眼睛，看到他眼中我的倒影，也看到他心裡開出的花。那是一朵帶著草藥香氣，世間獨一無二的花，自朽木之中生機勃勃地盛放開來。這朵花讓我安心——我還有長久的歲歲年年，可以同他度過。